818,疫情,把西港截成了2个世界——2019年以前,接送中国投资者的大巴车,送来一车又一车,来往于西港机场与经济圈之间,西港机场的路坑坑洼洼,来往的人却与日俱增;2019年以后,人去楼空,这座城市成为大部分中国人害怕的地方,起码在新闻上是这样的。魏泽成、关涛、许银华、周玮,这4个中国民间的投资者,他们体验了西港“过山车式”的高低起伏,投资潮流的热与冷。2018-2019,他们全选择投资西港。以西港双狮广场为中心,前后左右不超1公里,4名中国投资者的项目都坐落于周围,总投资额超4000万美金。包括魏泽成“对外租赁”的未挂牌酒店、许银华“租楼装修”的丽兹卡尔顿酒店、关涛“租地建楼”的酒店,以及周玮的中海建材配送中心。2018年3月,魏泽成在西港租下3块地,建立3座酒店,准备转租售卖,还在洞里萨湖以低廉价格买下土地。如今第一栋酒店降价出租,第二栋酒店打官司,第三栋酒店尚未开业,洞里萨湖的土地也因为上当受骗,官司缠身。4年来,团队总体投资高达500多万美金,而他本人及亲属投资200多万美金,至今颗粒无收。他说,“来柬埔寨,是最失败的。”2018年6月,关涛在西港租下4块地,购买2块地,计划建立4座酒店。他排除万难,在淤泥地建立酒店。现在两座酒店暂停营业,两座酒店成“烂尾楼”,剩余两块地成闲置荒地。4年来,团队总体投资高达3850万美金左右。他说,“那两块荒地能挣钱,长的草还能卖点钱。”2019年6月,许银华租下一栋高楼,10层楼高,花费240多万美金装修,恰逢818后,丽兹卡尔顿酒店正式开业。时运不济,碰上禁赌令开业,加上疫情爆发,运营至今血本无归。3年来,团队总共投资超290万美金。他说,“在西港,我们无法前行。”2018年12月,周玮与朋友在西港租下一个商铺,一起花费88万美金左右开办中海建材配送中心,第二年还开了金海管材分店。2021年,分店倒闭,最难时建材市场的营业额达不到高峰期的1/20。在柬4年,周玮投资多个项目,至今为止,个人共亏损50多万美金。他说,“我只是西港这么多投资商里,最微不足道的一粟。”818和疫情的双面打击,网赌的逃了,餐饮的跑了,旅游的走了,但他们4个投资者逃不了。只希望这座城市快点好转,继续在无奈的坚守中希望。来柬埔寨的时候,在“潮流”席卷下,他们通过朋友、亲戚、同学牵引下注西港。如今,在“西港租地建楼”的各种群聊中,这个群体愈发膨胀,从1个群到4个群,从100多人到1000多人。他们都是深陷投资西港困境,都面临“人走楼不走”的困局。不仅如此,关涛和其他投资者还收集了92位投资者的108份合同资料,每份合同涉及金额在296万美金--1184万美金左右。1155栋烂尾楼,套住多少中国人?他们该何去何从?“潮流”西港
被朋友、亲戚、同学拉进来的中国投资人
2018年的西港,速度似乎在解决这座城市的问题。数以千计的建筑拔地而起,当“绿幕”拆开,一个崭新的楼盘就此诞生。接送中国投资者的大巴车,送来一车又一车人,来往于西港机场与经济圈之间,西港机场的路坑坑洼洼,来往的人却与日俱增。根据人民网的报道,2015年4月23日,习近平主席在万隆会议60周年纪念活动上会见洪森首相时表示,在“一带一路”框架内加强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合作,运营好西哈努克港经济特区。“一带一路”点燃了柬埔寨,中国人、韩国人、法国人,数以万计的外国人纷纷涌入。特别是在房地产行业,柬埔寨国土规划及建设部部长谢速帕拉表示,“超过13个国家的投资者来柬埔寨投资房地产。”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据显示,2018年柬埔寨人均GDP仅1509美金,在世界位于第154名。而世界银行的数据表面,2018年柬埔寨的GDP增速却高达7.5%,在东盟各国中增速最猛,位列第一。柬埔寨副总理兼国土规划与建设部部长谢速帕拉表示,2019年,中国在柬建筑业领域投资排位第一,全年投资额达到28.65亿美金。2018年3月,魏泽成动身前往西港。这座城市,他已经惦记了一年。2017年,一则新闻引发魏泽成的注意,他还记得,这篇文章将柬埔寨与“一带一路”联结起来,中国的投资成为“先行者”。此时是“一带一路”提出的第4年,中国国家统计局公开中国投资的“成绩单”:对“一带一路”沿线国家直接投资额144亿美金,对“一带一路”沿线国家承包工程业务完成营业额855亿美金等,不仅为当地做出了巨大贡献,也为中国企业走出去提供更好的机遇。“一带一路”如火如荼发展,在沿线各个国家踏实落地,柬埔寨成为重要节点。魏泽成的前两次创业,都离不开“新闻报道”——2004年,在福建泉州,他看新闻后获悉服装行业的前景,以三四十万购买房子,最后以一百多万的价格甩卖出去,赚到了第一桶金;2009年,在云南,他看新闻后获悉商城搬迁的消息,盘下3个门面转租,实体行业火爆,他实现“一夜暴富”的神话。“电视剧、游戏我都不看,只看新闻。”这一次有关柬埔寨的新闻,令他动了第3次创业的心。2018年,线上购物爆火,实体行业形同“慢性自杀”,魏泽成的生意备受影响。在朋友的介绍下,他终于下定决心来西港发展。当初往返机票在60美金-120美金左右,坐3小时的飞机,好比从福建去云南。在西港街头,人潮拥挤,到处都是中国人。人们似乎都很着急,开着车到处乱窜,塞车堵车成常态。时不时有人上来问,有没有房子出租,有没有地方住宿。“建好的立马买,没建好的给定金。”放眼望去,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客户。魏泽成意识到,西港对房子的需求近乎“疯狂”,这样的投资环境,令人无法不心动、不行动。(西港某处烂尾楼——受访者供图)
于是,3月来西港考察,4月就租地建房,短短半年内,魏泽成租下3块地,建了3栋楼。第一栋楼花了8个月才完工,中途就有人冲到工地谈租房,3.8万美金租出去,别人一转手,达到了6万多美金。租地、建房、出租,一套流程下来,自己赚,别人也赚。经手的人有很多,“一天一个价格”,前一个人翻倍赚后一个人的钱。3座酒店,从1600平方米到4000平方米,从5层到10层,每增加一平方米,提高一厘米,膨胀的都是魏泽成的“野心”。2019年,魏泽成还转换投资方向,改租为买,大刀阔斧地买下了贡布码头和洞里萨湖的两块地。洞里萨湖这块面积36万平方米的土地,魏泽成仅花了40多万美金就“捡”了回来,即1.2美金/平方米,一切就像做梦一般。从租地到买地,80万美金、150万美金、300万美金,魏泽成在西港的钱越花越多。正如他所说,“在柬埔寨,钱是用嘴巴花出来的。”4年来,团队总体投资高达500多万美金,而魏泽成及亲属投资200多万美金。而魏泽成却认为,“来柬埔寨容易冲昏头脑,我还算是比较克制的。”诚如魏泽成所说,比他还“疯狂”的大有人在。赚钱的氛围让人无法拒绝,萦绕在西港中国人之间。西港则成为中国投资者最为青睐的“淘金天堂”。根据西港省政府2019年的数据显示,西港当时有90%的产业都由中国人投资和管理,包括酒店、赌场、零售业和服务业等。西哈努克省的警察局长春呐伦也提到,“西港几乎90%的生意都是中国人在经营。”全省近200家酒店和宾馆中的150家都是中国人开的,还开了41家卡拉OK歌舞厅和46家按摩院,以及近400家中餐馆。根据柬埔寨第三次全国人口普查报告显示,截止2019年3月,柬埔寨人口总数为1555万,每平方公里需要容纳86个人左右。而在西港868平方公里的土地中,每平方公里需要容纳357人左右,与全国对比,西港的人口密度明显偏高。外加大量外国人的涌入,西港各行各业都以“热”的速度往上升。人多地少,西港面临“客房荒”的问题。根据谷歌搜索的统计,“2018年,西港三星级酒店每晚均价为81美金,五星级酒店均价高达407美金,甚至比北京的酒店均价还要高,到了年末的旅游旺季更是一房难求。”本地人坐地起价,依旧有无数人排队买单,有些人没抢到,只能打地铺。据了解,在跨年期间,西港政府还曾特设300个帐篷供游客居住。面对供不应求的现象,时任西港省长润明直言,“希望有更多的投资者前来西港投资建设酒店。”一带一路政策、中柬外交关系、租金回报率、人口增长红利、自由外汇政策、外国人永久产权、美金加持与超低税费,博彩业的发展,西港坐拥得天独厚的投资优势。可以想象,当时的西港,几乎锁住了半个柬埔寨投资圈的目光。那么中国民间的投资者是如何进入西港的?根据采访者透露,他们大都是通过亲戚、朋友、同学等关系了解到西港的黄金期。一个拉着一个,从单打独斗到团体合作,特有的圈层文化模式,方便了到西港的投资者。关涛就是同学介绍来的西港。酒后三巡,在初中同学的聚餐中,几人一拍即合,决定来这边合伙租地建酒店。2018年6月,关涛动身前往金边。第一晚在金边花了30美金住宿,价格与国内相似,房间也还有空余。第二天赶去西港时,价格翻番,还是最差的环境。本地人说,“你不要别人就要了。”在机场,大屏幕滚动播放着《西哈努克港宣传片》,关涛被内容吸引。宣传片提到,西港有望打造成柬埔寨的第一旅游城市,而且是由深圳规划的人来这边做一个整体的布局规划,有望成为“下一个深圳”。没能赶上深圳的改革,却有望搭乘西港的东风,关涛倍感惊喜。在对比了金边与西港后,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在西港租地建楼,两年时间里,他相继租赁6块地,建设4座高楼。 (西港某处烂尾楼——受访者供图)
在西港租的第一块地有些特殊,是沉陷的淤泥地。但关涛有信心,因为在合作的股东中,有从事建筑行业的专业公司。而且,投资建设迫在眉睫,西港的土地寸土寸金,即便是淤泥地也不例外。所以,在雨季降临的6月,关涛的第一座酒店正式动工。淤泥地占地1780平方米,光是清土就花了一个月。将淤泥全部挖出运走后,又花了不少时间填充236车的土方,随后才真正开始浇筑建设。耗时近1年,2019年5月,关涛位处于双狮广场附近的酒店正式开业。这栋酒店才动工几个月的时候,关涛就马不停蹄建设第二座酒店。第一座仅有6层,第二座直接建至13层,这座酒店整体投资1200万美金,无论是人力物力财力都达到巅峰。在开业时期,这座酒店光是员工都达到100多个。第三次投资依旧如此,“12层,5916平方,投资230万美金”,在关涛眼中,似乎这些不是面积、高度、金钱,更像是投资者的“数字对弈”。占地越宽,站得越高,好似就能把握经济命脉,在投资浪潮中寻获一席之地。 短短两年,关涛建了4座高楼,其中两座已经开店营业,另外两座成了烂尾楼。如果不是遇上818,第5块地、第6块地也会按计划建成酒店。“在818和疫情之前,有2300多个投资者在西港租地建楼。”西港华人慈善互助协会的张家玮会长表示。据国土规划建设部发布的数据报告显示,2019年前9个月,西港建筑业的投资总额近10亿美金,5层以上的高楼,有229栋大楼已经完成建设,801栋正在建设中,全部建成之后高层建筑将超1000栋。来西港投资,是勇敢者的游戏,利益与危险并存。“一带一路的政策”、“供不应求的市场”、“人口骤增的利好”、“高租金的回报”等,都成为核心吸引点,令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这股潮流。一个朋友带着一个新人,一个大股东伴随着几个小股东,以“个人入股、集体投资”的团队越来越多,像一个成熟的“企业”般,不停地扩张版图。西港像是一个贫瘠的“沙漠”,不断堆积、构筑出一座座高楼大厦。每一个投资者,都被卷入其中,以“深圳速度”在比拼,在异国他乡如火如潮,付出时间与金钱。根据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关于《企业对外投资国外(地区)营商环境指南》柬埔寨版(2020)各省优势产业图,西港主要以服务业、建筑业、运输业、旅游业、制造业、高端技术产业为主。从结业结构分析,西港的产业发展属于起步期,产业链尚未搭建完善。一个政策的扫荡,一场疫情的冲击,产业被打乱,梦在破碎。这属于西港的阵痛期。逃不出西港:
地不是自己的,楼却是自己出钱建的
818前半年,西港“爆头”事件频发,西港警察局决心整顿西港治安。818前两周,中国外交部发布声明,提醒中国公民谨慎前往西港。818前一周,中国公安部深夜抵柬,第二天抓捕了127名中国籍电信诈骗嫌犯。西港的改革大势所趋。 2019年8月18日,洪森总理签发通告,停止批准和颁发在柬经营的“网络赌博”营业执照。短短4个月,近45万中国人离开柬埔寨,其中大部分人来自金边及西港。根据2021年的人口普查,西港人口31万。人流量的流失,对西港的服务业、酒店业、地产业、餐饮业带来了毁灭式的打击。消费者离开,经营者关门。西港的蝴蝶效应正在悄然发生。11月16日,洪森总理在西港参加道路修建开工仪式,本次维修道路为34条街道,长达84公里。西港到处堵塞,粉尘漫天,许多沿街的店铺无法开业,即使营业也门可罗雀。对于餐饮业更是,“炒菜落下的灰尘,比味精还多。”2020年1月27日,柬埔寨发现首例确诊病例。随后,在长达918天的“战疫”中,西港的经济再次受到重创。(西港某处烂尾楼——受访者供图)
柬埔寨西哈努克省政府发言人强皮伦指出,2020年柬埔寨爆发新冠疫情之初,该省共有1514个建筑项目正在施工,目前仅有89个建筑项目正常施工。他说,因受疫情影响而被迫停工的建筑项目大多为外国投资者开发的项目,其中中国投资商占大部分。而柬埔寨皇家艺术学院中国研究中心发布一项研究报告表示,截止2021年初,西港超40%的本地投资者因陷入炒房热而欠下银行贷款。建筑停工、贷款逾期、烂尾楼频出,西港房地产行业陷入“易买难卖”的境地。而在这场投资泡沫中,首当其冲的不是购买期房、买房租赁的人,而是租地建楼的这群人。因为地不是自己的,楼却是自己建的,每月租金要给,钱却一分也收不回来。2018年的魏泽成,因为一则新闻来到西港,仗着东风租地建楼,不仅盖了3座酒店,还花钱买了两块地。现如今,酒店全部落地完成,装修完毕,“虽然不是烂尾楼,却如烂尾楼一般无人问津。”根据2019年10月份的调查数据,西港的土地价格和物业租金下滑了近50%,魏泽成将租赁价格一降再降,也没能阻绝损失。第一栋酒店降价出租,第二栋酒店正在打官司,第三栋酒店尚未开业,加上买地受骗,魏泽成的投资几乎“全军覆没”。魏泽成的酒店地处在西港地标建筑——双狮广场附近,以此为中心点,周围数以百计的酒店落座其中,商业竞争尤为激烈。双狮广场展现出西港的发展历程,尽管它只是西港一隅,却映射着一段历史变迁、崛起和繁荣。魏泽成也在这场历史中起起伏伏。在疫情的冲击下,魏泽成的酒店连月亏损,颗粒无收。此外,当初买在洞里萨湖的地,看似盆满钵满,实则钵里漏风。40多万美金购买36万平方米的土地,这在当时的西港,简直就是无法想象的。但魏泽成就是这样“幸运”。在不久后,他愕然发现,自己上当受骗。魏泽成向柬单网记者透露。原来,洞里萨湖这块地早就被本地人偷偷卖出去了。现如今,这块地的归属权存在争议,不仅无法开发,更无法收回成本。在西港4年,团队狂砸500多万美金投资,魏泽成及亲属投资200多万美金,现在却面临血本无归、土地纠纷、停工停业的困境。三年以来,网赌的走了,做餐饮的走了,做中介的走了,魏泽成还不能走。拔地而起的高楼,每一平方米都浇筑了自己的心血,人走,房子却带不走。在异国他乡,魏泽成俨然成为了另一个意义上的“房奴”。“彻底的失败者”,是魏泽成对自己的评价。最困难时,这行还出现了“以物易物”的情况。因为资金链断裂,许多建楼者由于无力支付建材、装修的费用,便用房子来做抵押。比起魏泽成,连租4块地、购买2块地的关涛,才真正面临着“房奴”的困境。 (西港某处烂尾楼——受访者供图)
当初在“淤泥地”也要坚持盖的酒店,现在却成最大的烫手山芋。目前已经建设的4座酒店,无一例外都是在818前动工的,但恰巧的是,都在临近818时或者过了818后才正式开业。“没来得及享受成果,就接连遭受打击。”这是关涛最无奈的感受。8月的“禁赌令”,11月的“修路”,第二年的“疫情”,随后的“回国潮”,四个打击一个个袭来,完全没有给关涛喘息的机会。即便是在影响最小的“修路”事件中,关涛及团队的“酒店”也深受影响。因为修路,许多客车、轿车无法抵达酒店,客人只能就近选择其他酒店。长达半年的道路整改,让关涛的“酒店梦”碎在西港。2018年6月至今,关涛及团队在西港租赁4块土地,购买2块土地。而在疫情的影响下,第1栋酒店已经暂停营业,第2栋酒店还在支撑坚守,第3栋酒店装修完成率为90%,第4栋酒店装修完成率为85%,没有完工也没有开业。至于第5块地和第6块地,则面临着难以开发的困局。“那两块荒地也能挣钱,长的草还能卖点钱。”关涛自嘲道。在这场“豪赌”中,团队总投资达3850万美金左右,个人投资近296万美金左右。截止目前,还在不断地亏损。此时,他面临着难以自救的困局。这些酒店的楼高分别为6层、13层、12层,从建设到装修,一地一寸都由自己与团队买单。若想抽离西港,上亿级的资产无法带走,虽是无血无肉的钢筋水泥,却比亲情更加“牢固”,完全牵制着他。关涛无法逃离西港,逃离这个桎梏。围绕着双狮广场,在魏泽成、关涛的酒店附近,许银华的丽兹卡尔顿酒店业落座其中。许银华比大多数人晚一年进入西港,和别人不同的是,他不是“租地建楼”,而是“租楼装修”。但与别人相同的是,他因此被禁锢在柬埔寨,人走楼不走,完全被牵制。2019年6月,许银华在双狮广场附近租了一栋10层的楼。动工时,818还没有爆发。花了4个月装修,2020年元旦,许银华的丽兹卡尔顿酒店正式开业。此时818事件已经爆发,许多中国人逐渐逃离西港,许银华面临骑虎难下的阶段,只能硬着头皮开业。这座酒店花光了他和团队成员全部的积蓄。花费240多万美金装修,加上押金和每月租金,还包括员工工资、水电费、消耗品等费用。截止目前,团队林林总总已经投入超过290万美金,许银华表示。比起其他“租地建楼”的人,许银华看似“幸运”,因为“钢筋水泥都是房东花钱”。但他花的钱却一分也没少,从装修到家具,员工到运营,团队两年来花费的钱,并不比“租地建楼”的投资者少。如果说开业的时候有多热闹,现在的经营就有多惨淡。富丽堂皇的西式建筑,10层楼,共计60间客房、22间按摩房的高级酒店,却面临惨淡经营的地步。 (西港某处烂尾楼——受访者供图)
在疫情期间,许银华想方设法进行“自救”,寻求房东降租、出租一楼门面、降价出租活动等,但都没有阻挡亏损的迹象。“从前盼天数,现在盼年数。”与很多人一样,许银华也以为疫情的影响不会很大,从前盼着明天会好一点,盼着下个月会好一点,现在却想着,下半年、明年,也许就会好了吧?而现实却在一步步倒逼,没有退路。现在的他,所有投资都倾注其中,债台高筑。在国内买的房产,已经卖掉,在国内开的酒吧,已经关门。40多岁的许银华,依旧是家里的顶梁柱,却没有一分钱能寄回家。现如今,家里的老婆孩子都是靠着兄弟救济,“每个月几千块的伙食费都给不起。”在朋友圈,他写下了这段话:“我要再和生活死磕几年,要么我就毁灭,要么我就注定铸就辉煌。”面对西港的困局,他依然想继续尝试,因为别无他法。目前滞留在西港的人,“没有真的盈利,只有亏的多与亏的少。”许银华的丽兹卡尔顿酒店,10层建筑如同枷锁一般,牢牢地限制住他,令其离不开西港,也回不了国。与许银华情况一样的,还有周围陆续倒闭关停的酒店。“双狮广场附近的酒店,最难时倒闭了一半以上。”他说。与丽兹卡尔顿酒店毗邻的,是一座高达18层的“烂尾楼”,钢筋裸露的外壳,空洞漏风的室内,没有任何修饰,只有惨白的“灰色外墙”。在丽兹卡尔顿后面,一条由许多酒店组成的街道,从热闹变得荒凉。这些酒店或是关门大吉,或艰难营生,或成烂尾楼,原本热闹的街道变得空荡,许多酒店高级的门牌被拆,灯箱失灵。高耸的建筑依然存在,只是失去了原有的“人气”。原本拆开的“绿幕”,收获的是一个崭新的楼盘。现在却是一个个“水泥怪物”,没有装修、没有门窗、没有安全防护。逃不出西港的,不只是这些建筑,还有他们。4个微信群
亏损的1000多位中国投资者
500人的微信群聊,满了再建。“租地建楼难兄难弟群”,500人整;“租地建楼难兄难弟群”,300多人;“西港租地盖楼群”,200多人;“双狮租地建楼群”,100多人……一共纳入了1000多位中国投资者。在这些“租地建楼”讨论群中,全部投资者都相应受到亏损,如暂停开业、尚未开业、烂尾楼等,损失程度大小不一,但都以万元美金计算。从2020年5月开始,关涛和其他投资者们自发组建群聊,讨论如何渡过难关、抱团取暖。在“租地建楼难兄难弟群”中,关涛和其他人花了两天时间,在群里收集了来自92个投资者或投资者小团队的108份建筑合同资料,每份合同涉及的金额主要在296万美金--1184万美金左右。而在这些投资方中,80%的人都是租地建楼,建设未完毕,无法抽身离开西港。“租地建楼”团队曾将这些资料上报给有关部门,尚未有相关回应。曾经群聊活跃度高,一批又一批的投资者建言献策,为自己发声。但是,现在群里声音慢慢消失,大家逐渐“失声”。“这些群是以地域划分,具体人数不详。”许银华说。但就目前的了解来看,因“租地建房”而导致亏损的投资者已达1000多位,真实的情况可能远远高于这个数据。(西港某处烂尾楼——受访者供图)
在“租地建楼”的项目中,大部分投资者选择建设酒店,一部分人建设娱乐城,楼盘仅占据很少的比例。如果说楼盘还有机会售卖给本地人,但像资金量大、规模大的酒店、娱乐城,几乎是没有本地人愿意接盘的。“西港目前有近200栋酒店建好,没开门营业,或者是短暂营业关闭的;有大小近200栋酒店还在营业支撑。”关涛说。但支撑也仅是做最后的挣扎。在许银华的身边,朋友出走率高达80%,无论是选择回国,还是去海外投资,和许银华一起坚守在西港的朋友,仅占20%。据关涛透露,在身边有听闻投资者自杀的新闻。2020年3月25日,中国投资者金先生在西港自杀,并留下了遗书:“出来半年有余了,没有一天不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受到煎熬和折磨。我一个人的错误判断给大家造成了无法承受的损失。本来想过来东山再起,看来希望渺茫。实在无法原谅自己,永别了。”如金先生一样,选择自杀的投资者人,在破产与债务的危机下受尽折磨,别无选择。许多沉默着未发声的人,也是这场危机中的受难者。在西港待了4年的周玮,顺利躲过塌楼事件、818事件、修路事件的冲击,本以为会风平浪静,谁能想到却面临着更大的损失,“败”给了疫情。2018年,周玮与朋友一起在西港开办了1400平方的中海建材配送中心。在深圳20多年,他一直从事建材行业,生意做得红火。但与此同时,西港房地产行业爆火,带动了当地的建材行业,买卖双方近乎“疯狂”。“许多卖方不清楚产品、作用甚至是价格,而买方只要有货就抢着买,建材店基本都是排队采购、排队付款。”周玮在考察中发现。于是在12月底,他和朋友投资88万美金,在洪森大道租下二层1400平方的仓库,入驻开业。因为经验丰富加上西港的爆火,第二年,周玮还开了分店金海管材,生意蒸蒸日上。开业4年来,818事件影响人流量,塌楼事件影响建楼审批,修路事件影响出行,三者合一,但都没有给周玮的生意“致命一击”。唯独从疫情开始,西港楼市成交惨淡,下游建材业也在劫难逃。2021年,周玮的分店倒闭。最难时,建材市场的营业额达不到高峰期的1/20,很多建材商选择清盘回国,产品基本是二折、三折清仓处理。“西港的建材市场,连带倒闭,开店率不足高峰期的3/10。”2021年,四号路的几个建材城,OB友谊大道、独立大道的建材街,和其他零散的卖场几乎都是空荡荡的,到处都很冷清。还有一些建材商坚守,但集聚效应导致的后果出现,卖场呈现出存货不足、补货麻烦、样式单一的情况,很多材料需要到金边或国内定制。房地产行业产生的连带效应,令中下游的建材行业损失惨重。周玮在西港投资的项目很多,包括装饰、建材、餐饮、度假村等。截止目前,个人共亏损了50多万美金,周玮坦言。但他说,“我只是西港这么多投资商里,最微不足道的一粟。”西港华人慈善互助协会的张家玮会长曾表示,“之前有2300多个投资者租地盖楼,因为818和疫情,其中80%都烂尾。”2022年7月,在财经部和西港省官员主持下,西港中国投资者与本地地主召开会议,讨论解决烂尾楼问题的方法。据财经部西港特区规划项目总监蒋国丰透露,“西港目前有1155个未建成的项目,约占西港所有建筑数量的70%至80%。”参会知情人黄先生表示,“这1155座烂尾楼中,基本上都是由中国人投资的。”除了关注烂尾楼的善后问题,“寿命问题”也成关键。因为没有完备的装修及保养,许多烂尾楼老化速度快,像一个随时爆炸的定时炸弹。如果不能寻求出路,不仅西港无法恢复,投资者的信心也难以重建。“在西港,我们无法前行。”许银华说。魏泽成回想起在中国的两次创业,钱都是一分一厘挣出来的,如蜗牛一般爬到顶点。“爬到日子好过的时候,完蛋,掉在柬埔寨。”而这笔钱,全部掏空在柬埔寨。“我就当自己在柬埔寨烂命一条。”魏泽成还能撑多久?像他一样的人,又能在西港撑多久?就如西港现有的1155栋烂尾楼,难道真的只有1155个受害者吗?有一栋一户的情况,也有一栋十几户的情况,更何况还有可能牵连房东、中介、建材商、家装商等人,其实,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受害者。即便西港疫情好转,旅游业逐渐复苏,但想恢复盛况,仍然道阻且长。 (西港某处烂尾楼——受访者供图)
而面对这样一个“悬而未决”的问题,柬埔寨华人慈善互助协会提出相关建议:希望本地地主以土地入股,中国投资者以房产的建筑和装修入股,双方按照比例持股共同联合开发;疫情期间地主应给予投资者免租或减租的优惠;希望政府按区域制定相应土地租金的指导价格;希望政府出台西哈努克省经济特区政策,对建筑及房产方面税收给予优惠等。许银华表示,“疫情的出现,属于天灾人祸。”希望在原有的房东与租户协议之下,应考虑疫情的不可抗力因素。双方应进行友好协商,在互利共赢的基础上,重新签署实质性,有利于双方长远利益发展的合同及协议,真正解决一直大家困惑的难题。许银华希望与房东、地主达成利益共同体,一起团结起来,为西港的复苏与重建共同发力,“因为共赢,比单赢让西港更稳定,更健康。”5月22日,柬埔寨方宣布将推出“旅游复苏联合融资计划”项目,政府向酒店业融资借贷,该融资计划总预算为1.5亿美金。受疫情影响的酒店业有望将通过该融资项目,从政府借用贷款,以复苏自身业务。6月21日,柬埔寨政府成立投资委员会,以解决投资项目争议,作为审查和决定私人投资以及解决与投资项目有关的争议的机制。7月28日,柬埔寨政府出台新政,决定成立首都金边和24省投资委员会,以审批投资额500万美金以下的中小型投资项目,包括提供批准注册、激励、担保收购、出售、合并以及解决争议等。柬埔寨财经部蒋国丰表示,“将向政府提交申请,争取给予投资者免交相关税收一年的优惠政策。”这意味着,许多具有投资争议的项目将有望受到探讨与解决。3年时间,西港从“投资天堂”变成“泡沫神话”。818,一张指令卷走博彩业,动摇了西港的部分产业。随之而来的疫情,让西港所有行业陷入旋涡,无一幸免。而由疫情产生的次生危害也在不断衍生——即便疫情逐渐好转,但在近3 年的颓势之下,西港仍无法挽回投资客的信心,无法恢复以往的巅峰盛况。“2018年看的风景,就是西港的青春。”从无序扩张到高楼崩解,再到复归平静。西港这座城市,需要再度“激活。”前提是解开目前受困西港的中国投资者手脚。(应采访者要求,以上名字皆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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