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影《古惑仔》截图
我想死,但死不了。被吊了起来,7天7夜,不准睡觉。两⼩时⼀班,两个⼈轮流看管。稍微不留神,站在旁边的⼈⽴⻢向我挥拳。任何细微的折磨和移动,我都承受不了了。记者 | Miles·T 胡思云①
禁闭室
偷跑出部队,他们派兵来找我
家庭、学校管不了我,那么就送部队,父亲希望我能脱胎换骨。2015年,我退伍了,不光荣。当兵的⽣活,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大的改变,只是培养了点纪律意识,但这对我来说,作用不大。和领导混熟了,关系到位了,就拉上他们⼀起跑出去玩。在部队,不知道跑出去过多少次。曾有⼀次,我⾃⼰擅自外出,他们派兵把我找了回来。除名,算是部队中最严厉的处罚⽅式,相当于在世界中将你这个人抹掉,我差不多⾛到这⼀步。我被吊了起来,7天7夜,不准睡觉。两⼩时⼀班,两个⼈轮流看管。稍微不留神,站在旁边的⼈⽴⻢向我挥拳。⼀天⼀个馒头,⼀瓶⽔。喝的⽔被放在太阳底下暴晒,塑料瓶也好像快要融化了一样,这样的水,我感觉喝下去会影响健康。7天,我的身体已经快坚持不住了,承受不起任何细微的折磨和移动,我身上的骨头已经散架。我想死,死不成。在这个时候,活下去的理由早已灰飞烟灭。最终,陈功还是侥幸活了下来。因为在部队⼤会上被批评通报,所以,部队很多领导都认识我。退伍后,陈功很想改变曾经的⽣活⽅式。想去创业,但他说没资本。⽗亲告诉他,县公安局正在招辅警,⼀个⽉2000块钱。家⾥⼈想⽅设法让他去,⼯资不要紧,家⾥可以补贴。成为警察,我完成了光耀家门的使命,家庭地位也提升不少。我当初的想法是,像那些风云大佬一样⾃⼰开创事业。⽽如今我却在公安局混⽇⼦。我知道了身不由己的滋味,如同提线木偶。虽然我活得⻛流,潇洒,但不是家⼈所需要的。他对我说。不管是读书也好,⼯作也罢,我都做不了主。②
生活大爆炸
偷盗、打架、赌博、性
我很难改变,因为我的圈层全是这么⼀帮⼈。⾃⼰⼜不敢脱离开来承受孤独与寂寞,也接受不了每天三点⼀线的⽣活。过去的⽣活⽅式,已经把我惯得好高骛远,好吃懒做,游手好闲。要突破原来的上瘾⽣活,难。陈功很⽆奈地说。在欲望与快乐的多巴胺系统⾥,任何⼈都避免不了上瘾。应该说陈功的上瘾⽣活,是一步步走出来的,在他家庭⾥,父亲严苛的管教让陈功有种离开家就能⾃由⻜翔感觉。时代多元化的物质设施,娱乐⽅式,给陈功提供了上瘾的乐⼟。赌,是我从父亲那里学来的,从小站在旁边看着他赌,长大后父子俩便在一张桌子上赌。错综复杂的关系圈,让他⽆法⾃拔,也难以⾃救。高一,经朋友的介绍,他又开始了赌博。第⼀天:看了⼀下;第⼆天:没敢下⼿;第三天:⼩赌。那个时候,我⼀个星期的⽣活费是七⼋百,刚拿到⼿,就到县城里输得一干二净。如果赢了钱,兄弟大伙吃喝全包,自认老子是王,畅快淋漓。没过几天,开始赊账吃饭。我的⽣活费,主要从⽗亲那⾥⽀出,但我时常巧⽴名⽬,⼿直接伸向⺟亲,但每⼀次都成功。⺟亲只是叮嘱⼀声。所以,我每个星期的七⼋百的费⽤就这样打组合拳拿到手。啤酒鸡、⽼⻁机、打架、逃课……周⽽复始。没了⽣活费,只有整天饿肚⼦。或者混吃混喝,到处借债。⾼中第⼀个学期,我就被开除了。⽗亲来接我回家当天,帮我把四处吃饭赊账的3000多饭钱结了。2010年,我退学了,不光荣。提起⾃⼰的⾼中,陈功有时候会陷⼊沉思,但没⼀会,他的思维⼜回归曾经的⽔平线上。理由千万个,始终死守。我和陈功⾛在路上,只要他沉思或者叹⽓,他的脚步就会在原地打转,⼼情稍微好转,他的脚步才开始向前迈进。我的⽣活⼤爆炸,可以⽤“烂⻤”形容。当然,也有羞愧的时候,但那⼀次更多的是耻辱。陈功说。⾼⼀的第⼆学期,刚开学我就把书本费输光了。那⼀次,我确实输得有点害怕了,做了最羞愧的⼀件事,也是⼀⽣中唯⼀的⼀次。我把2000块钱学费赌输了,打电话给⽗亲,说钱弄掉了。⽗亲和我⼀个道上混的表哥沟通,表哥的谎话促使⽗亲⼜⼀次给我打了2000块钱。刚拿到⼿,进了赌场,⼜⼲⼲净净地出来。当时⼼情极其不好,和⼏个赌友喝了酒,壮了胆。半夜,我们去偷窃。专找刚从家⾥回来的学⽣下⼿。不管是10块,20块,50块,都不放过。第⼀次,⼿法不够老练,也没偷到⼤钱。后来就很抵触偷窃。这件事在我⼼⾥⼀直很羞愧,拿刀砍⼈都没这么忌讳。我的⽣活,是热⾎的,是爆炸的,也是被操作的。被⽗亲操作,被朋友操作,被时代操作。随波逐流,飘到哪⾥算哪⾥。但同时我也被我的⾯⼦绑架了,陈功说。和朋友在⼀起,我很不喜欢他们说我不⾏:量⼩了,胆⼦⼩了。这些词是我特别不愿意听的,所以在别⼈认为我不⾏之前,我会⽤⾏动堵住他们的嘴。现在想一想,父亲为我做了很多,不管是为“面子”,还是为“光宗耀祖”,都做了一个父亲应该的。我是受益者,但同时也是受害者。如今父母老了,也管不了他,但陈功觉得很对不起他们。“性”,可能是我选择宣泄和逃避改变的方式之一。既快活⼜迷醉,也有王者的居高临下的心态。每一次无赖了,没路了,嫖就是我的归属地。和我说起他的第⼀次,他脸上带着腼腆的微笑。那天晚上,我害怕,很不⾃然。或许因为羞涩的原因:连裤⼦都不敢脱。花了50元,⼈家问我:要⼲嘛?当时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,⽽且还发烫。我⼜不好意思说⾃⼰没嫖过,⼥的把裤⼦脱光,我都不敢上前,发愣了。后来,在欲望的驱使下,我鼓起勇气,随心而动。他告诉我,自己玩过的女人无数,我试着让他想一想大概的数字,他说实在太多了。并且很多女人喜欢我,被我打了都觉得离开我就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的人了。她们还是很爱我的。在部队的时候,曾经网上认识的女孩来找我,女孩的父母也来了,开着豪华的大奔。准备招我入赘。可我没有答应。③
热血校园
差不多丢掉这条命
在朋友圈⾥。陈功混得不上不下,不好不坏。但圈了各种“称号”:“酒仙、烟⻤、嫖客、赌友”,样样⻬全,五花八门。陈功不是独⼦,但享受独⼦待遇,这源于传宗接代带来的好处。虽有两个姐姐,但⽗⺟的爱是独一无二的。⽗亲是个技术⼯,在村⾥受⼈待⻅,偶尔赌博。⺟亲上过夜校,有点文化,开个⼩超市,典型的中国家庭妇女。初⼆那年,他在时代开放中,⽗亲严厉的管教中,⺟亲的溺爱中悄然改变。21世纪初,学校周边市⾯上各种好玩新奇的娱乐设施逐渐同步到下层乡村市场。⽼⻁机、台球、花样赌钱、打架成了陈功初中校园的一部分。相比于其他家庭,陈功的⽣活费总⽐别⼈多五块钱。先从⽗亲下⼿,再从⺟亲那⾥拿补贴。虽然⺟亲知道他的套路,但作为家中男孩,陈功的身份优势在这个时候总会体现出来。那时我很嚣张,没顾虑。⾛在街上,如果看不顺眼⼀个⼈,⽴⻢把他揪出来扇两⽿光,不需要任何理由,打完之后就⾛了,别⼈也不敢说什么。我们总是成群成伙,肆⽆忌惮,嚣张跋扈。上课时间,我跑到⼭上睡觉。睡觉时间,我跑去赌博、玩⽼⻁机、打台球。在⽗亲⾯前,陈功不敢造次,怕被打。在⺟亲⾯前,他可以⼤声吆喝,偶尔甜言蜜语也是为了讨要生活费。在初中,我就这样废了,废得彻彻底底。陈功说。有⼀次,他被⽗亲打了,父亲为了自己的面子和权威,能⽤上的⼯具全⽤上,其中有凳⼦,直接往陈功身上送。⼿⾥的凳⼦从⾼到低,呈圆形弧度,物体的加速度与陈功的身体相碰撞。⼤庭⼴众之下,拉的拉,看的看,笑的笑,哭的哭。三年初中,没有⼀天正常,⽣活虚无混沌。特别是初⼆、初三。最后连中考都没⼼情参加。2009年,我弃考了,不光荣。那年,我们村8个⼈参加考试。我有⾃知之明肯定考不上,所以,直接不参加。后来8个⼈当中,5个⼈被县城⾼中录取。我肯定有书读的。陈功心里明白。在农村,关系⽹⾮常重要。它是⼀个⼈、⼀个家庭地位和权威的象征。就算是转了⼏个弯的关系,在别⼈眼⾥都是不可⾼攀的。所以“拜菩萨”是他们⽼家的⼀个口头话。形容关系的源头,你家有没有菩萨供奉。陈功⽗亲有庙宇,有菩萨。他通过这个庙宇的菩萨和另⼀个管教育的菩萨拉拉⼿。6000块钱,外加⼀顿饭,买了⼀个⾼中名额。并且是直接进优秀班级的。当然,优秀班,他没有去,很不好意思,也怕跟不上,他说。本来我就不想去读书,想出去打工,但没办法,我做不了主。陈功有点叹⽓。村⾥有5个⼈进⾼中,我们家⾃然不会落后。在责任与⾯⼦前,我⽗亲可能会更加在乎⾯⼦。望⼦成⻰,光宗耀祖,是我们的归属,或许也是我们被⽣下来的使命。⾄于⼿段和⽅式,根本没⼈会在乎。我的⾼中,也是县⾥唯⼀⼀所示范性⾼中。刚刚去读书的时候,确实很听话,没有认识的朋友和同学。前⼏个⽉。该上课就上课,该吃饭就吃饭,该睡觉就睡觉。每天三点⼀线的路从不拐弯。⽼师的安排,⼀样不落下。连⽉考成绩都是好的。曾经最⾼分七⼋⼗分,回家⽼⼈还给他三⼗块钱当做⻋费钱以资鼓励。那时⻋费才5块钱。认识了一群朋友,认识了赌友。生活又变得和往常一样。我还把⼈打进医院,不解⽓,想了想,⼜带⼀帮兄弟跑到医院打。在医院来去⾃如,打架散伙后,带着⼀个兄弟和她的⼥朋友去吃夜宵。事情是⼥的引起的,他们算是请客吃饭。这件事,让我差点丢掉这条命,真害怕了。凌晨两三点,我们三⼈⾛在⼀条宽⼴的路上,路灯把四周照得通明,四五辆⾯包⻋急速停在前⾯,⾥⾯的好⼏⼗个⼈拿着⻄⽠⼑跑过来,长短不一。我看情况不妙,⽴⻢让⼥的先⾛。我和另一个男生先拖着。场景和九十年代的港片黑帮打斗一模一样。当时实在是吓到了,我才⼗六岁。最后我们没⼲过⼈家,被一辆⾯包⻋拉到⼀个没有⼈的地⽅,几十个人围着我们,把我打跪在地上。我很清楚那是打架砍⼈的地⽅。周围黑漆漆的,冷风不停的吹,而被砍在这⾥的⼈很少会被发现。这个地⽅连⻤都不愿去。我求饶了,说表哥也是他们那⾥的⼈,他们打电话和表哥确认过后才放了我。因为我表哥是帮派的老大,也是个狠角色。相安⽆事。后来,在⽗亲的运作下,我去市⾥读了卫校,同样的循环,同样的⽣活。卫校三年,我也没读完。⽗亲听算命先⽣说,我肯定会好转的。所以⼜把我送去当兵。但我有处罚档案,所以第⼀年没去成。第⼆年,通过关系周转,我终于当兵了。这15年,我在生活中,生活没了我。陈功,26岁。身⾼178厘⽶,体重150⽄,强壮结实,一头短发显得⼏分苍⽼,缺乏⻘春活⼒。黝⿊的脸倒给他添了⼏分狠劲。我和他在聊天时,他正在公安局当辅警,⽽他当兵的经历,如今让他更加肆⽆忌惮,猖狂⽆畏。这时我在想,当兵对陈功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?15年了,陈功在不自由与叛逆中挣扎,叩问自己的得失,叩问脚下路,也在叩问光宗耀祖使命下的“儿子”定位与角色。叩问,即是打听、询问。2021年,陈功用“礼节”回敬自己的内心。注释:应采访者要求,名字为化名。不出现地名。《柬单⁺》
文 | Miles·T 胡思云
编 | 朱梓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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